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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東西留在這裡也無濟於事。

然後,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,比如說像是怎麼去走路之類的,
當然我指的不是這樣膚淺的事,我只是用比較能夠理解的方式來形容罷了,
因為好比說如何把你能夠確實形容的具體行為給合理化呢?
不簡單也不見得,其實只要裝作不在乎就好了不是嗎?
因為你只要自己覺得它有足夠的理由讓你行的理所當然不就對了?

那麼說說些關於他的事好了。

他十五歲時,我十歲。就這麼簡單。
現在我二十四歲,所以大我五歲的他應該是二十九歲。
他是住我家附近的鄰居,當時他像個孩子王一樣,
領著我們大家在我們住的那一帶跑上跑下。
過了很多年了,到現在只剩下我跟他還有聯絡,
但要說上親密,則是近幾個月來的事。
我喜歡故意說自己只有二十三歲,或者事實上我還會說我剛滿二十二罷了。
他則是喜歡跟別人說他已經三十了。
為什麼我老愛說自己年輕,而他卻一副急著想變老的樣子呢?
他十五歲時,我十歲。
在我那個時候看他已經是個大人了。
並不是說什麼做人處世的那方面,
更何況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做人處世的大道理呢,而且才十五歲。
對,十五歲,所以十歲的我認為,啊,他像個大人一樣。
他現在二十九歲,在市郊有間幾十坪大的套房。有自己的車子。
有時候我會像現在這樣子,到他家坐坐,兩個人聊天,看電視,抽煙,
或者什麼也不做的喝飲料。
現在這樣子。
我有一大段時間沒跟他聯絡了,再見到他是半年後。
他變壯了點,感覺跟之前比起來有精神多了,原本的中長髮也剪成清爽的短髮。
空氣中淡淡的洗衣精味混著少許咖啡香,
我坐在他剛買的ㄇ字型沙發,也可以說是我半躺在他的最靠門邊的沙發上。
當他聽到我這樣跟他提起時,
他很驚訝的說:「很簡單啊,那是因為你還不想長大嘛。」

好像這樣說也沒錯。
他倒了一杯冰水給我,我禮貌上小酎一口,便擱在一旁的桌上,
並不是真的很渴,而且冷氣開得很強。
他把另一杯冰水放在我那杯冰水的斜對角幾公分處。
脫下藍色直條紋長袖襯衫,只穿了一件白色挖背背心。
「熱噢,對吧?」他看著我。
「嗯啊,最近幾天都這樣。」
「我還是喜歡美國的天氣,不會像台灣這麼悶熱。」
他拉拉背心,在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。
「可惜這裡不是美國啊。」我調侃他。
「是啊,真可惜。」他笑笑。
「你女朋友呢?」我問他。
「死了。」
「呃,這樣啊,」
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,我努力回想一下,
對於那個我想不起來的女孩子我沒有很大的印象與空間來揣測,
所以我想不出適當的話,「真糟糕,是個好女孩不是嗎?」
「哦,你真的這麼認為啊。」他喝了口水,笑著臉看我。
「雖然我對她,說真的沒什麼確實的印象,
 但是我的想法中,給你沒有很大深刻看法的人通常個性沒太大變化‧‧‧
 也是說是個溫和情緒起伏不大的人是吧?」我小心的回答。
他露出一張似乎覺得很可笑的臉,笑出一二聲,
然後說,「可能就像你說的那樣吧。」
我沉默。想了一下,「那她是怎麼死的?」
他開心的說,「你覺得呢?」
要我猜一個人的死法?這未免也太詭異了些吧,不過我沒說出來。
我搖搖頭,「這種東西我猜不到。」
「你別想的太認真,答案很簡單啊。」他撇著嘴,很有趣似的。
「別鬧了,這至少是你女朋友吧,叫我猜她的死法,
 你‧‧‧怎麼不直接說你不想說呢?」
「你怎麼一開始不問我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呢?」他說。
我懂了,我瞪了一下天花板,「哼啊。」我抓一下頭,「原來被你耍了呀。」
他哈哈笑了二聲,「不過對我來說,跟死了沒什麼兩樣。」
這好像不屬於我該涉及的範圍,所以我靜靜不說話。

他有一個交往很久的女朋友,好像有已經要到結婚了那樣的交往程度,
當然詳細情形我沒有知道很多,我所知道的是他很重視他女朋友。
從外表看起來,他有許多優渥的條件去吸引一個人,
不論是長相、身材、家世、 工作之類的,雖然可能對其他人來說沒什麼,
但就現在的我而言,已經是很足夠了。
我不知道他還有不滿些什麼,他反映出來的樣子便是他的確不滿些什麼。
可能最主要的問題在於他對她付出很多東西,
但是卻得不到他所想要的,像是這樣的感覺吧。
就像剛才說的,我對他女朋友的了解不多,努力拼湊一下可以記起她的形影。
不是挺漂亮的女孩子,可能說得上是時髦,
但也不是走在時代的尖端,五官端正也能說是清秀,皮膚白人很嬌小,
是個很文靜的女孩,好像在某間服飾店工作。
她所要求的好像不是這樣,她不希望人生這麼快就到了一半,
她給我一種結婚就是這樣的感覺。
空氣中飄蕩了一股燒東西的味道,有根煙點著了。
他吸了一口煙,然後像鬆了一口氣似的吐出來。
「真的對我來說像死了一樣噢。」他閉上眼睛。
通常一個人重複了同樣的話題,
表示他想要討論這樣的話題,這種機率還蠻大的。
他對我來說是個大人,從以前到現在都是,像個跟我不同的人。
也許在於,他會把很多東西,比方說像是想說的話,
都給一一吞到肚子裡去,完全不會有想要吐出來的感覺。
「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嗎?」我問。
「沒什麼,跟以前一樣。」
他往後躺,雙手臂張開,菸還在燒,他眼睛還是閉著。
跟以前一樣?
「我覺得,在她眼中,我好像根本不存在。」他苦笑了一下,
「我跟她說話時,她總是不看著我,怎麼說,
 應該是說,她雖然看著我聽著我說話,可是我知道她沒有在聽也沒有在看。」
他抽了一口煙,然後大力的吐出來,「我說的意思你懂嗎?就是,你知道的。」
我了解,我邊說邊點頭。
「我想穩定下來,可是對方卻不這麼認為,應該是說,我覺得。」
他停了一下,「她有了男朋友。」
「啥啊?」我有些驚訝。
「是啊。」他看著我,把煙大力的按熄掉,
「沒錯,這很不公平,我是這麼的相信她,所以,這樣讓我很不舒服。」
接著,我們都沒有說話。
「有點太安靜了。」他說。
他伸手拿了桌上的遙控器,開了電視。
正好播報新聞,哪裡發生了車禍之類的。
「乾脆大家都撞死算了,」他皺了皺眉頭,「我只是開玩笑,別介意。」
我擺擺手表示不會。
有一段時間我們不發一語的安靜看電視。
他安靜的抽著煙,好像在享受這種沉默的神情,我也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抽著煙。
兩個人這樣不說話形成的尷尬空間,他讓人覺得正在愉悅的品嚐這種滋味。
有點受不了,可能他在等我說話也不一定,
但是他沒有給我這樣的感覺,在我思考這問題的時候,
有一份對他說的話的內容夾雜著好奇心,
像慢慢沒有呼吸的魚被拋到岸邊一樣,掙扎的爬出來。
「冷氣會不會開太強了。」我先開口問他話。
他有點頓一下,「我還覺得熱噢,你會冷嗎?」
「是有點。」
「要開弱一點嗎,我是覺得蠻熱的?」他沒有想要調高溫度的意思。
不用了,我說,並不真的那麼冷。
他不怎麼在意的點點頭。

「那麼,你怎麼知道的,我是指她有男朋友的這件事。」我問。
「呃‧‧‧」他仍然盯著電視,
「很多事情不需要什麼方法,自然會知道的不是嗎?
 就像一種公開的秘密一樣。」
我苟同的點點頭。這大概說明他不想加以敘述這部分的事情。
「那現在你們呢?分手了嗎?」
「你猜猜看。」他笑著說,眼睛還是停在電視上。

「又來了,這種東西我最不喜歡猜。」我伸了一個懶腰。
「你真缺乏面對新事物的挑戰性。」
「可能像你說的那樣吧。」我看著他,「所以你不希望我提起這件事囉。」
他搖頭,「不會呀,應該說,這是我希望你問的事。」
「哦啊,這麼說。」我困惑的看著他,「你們感情的事,我不方便問太多吧?」
「可是我覺得沒什麼了,對我而言。」他看著我。
「嗯啊,你是說你們分手了嗎?」
「不太算,」他彈一下手指,
「我跟她大吵了一架,她想分手,我卻不甘心。因為我對她是這麼的真心喔。」
「所以結果?」
「所以結果,你想知道嗎?」他抿了抿嘴唇,然後很正經的看著我。
「就問問囉。」我說。
「這樣啊。」他若有所思的盯著手指。然後把玩著手指頭。
過了十秒,二十秒,可能是一分鐘,我不太清楚,
他才把視線慢慢的從把玩著的手指回到我身上。
「結果,我們以另一種不同的形式在一起,而且是永遠。」
他閉上眼,輕輕的說,「她永遠不會離開我了。」
我打個噴嚏,聲音被這冷冷的人工溫度給吸進去了。
「我不懂你的意思。」我凝視著他。
他張開眼睛,說的也是,他說,
「這個用說的,不只是你,一般人都不會懂的。」
我越來越被你搞糊塗了,我對他這麼說。
他看著我,名符其實的冷冽的眼神凝視著我,
好像要把我從正面看穿到背面一樣的看著,
「那麼我告訴你,我用這種方式跟她在一起了。」

他站起來,背對著我,慢慢的把背心脫掉,接著開始解長褲皮帶。
「嘿,你在幹嘛?」我問他。
他不理我,轉過頭來斜眼看我一下,
繼續轉過身去,把長褲脫掉,只剩下一件黑色三角褲了。
他抬起一隻腳,把襪子脫掉,用同樣的方式脫掉另一隻襪子,
最後他也把內褲脫掉。
他現在全身赤條,他把脫下來的衣服褲子踢到一旁。
每個動作過程都慢的理所當然。
他轉過身來,正面全裸的對著我,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,然後。
我嚇呆了。
因為我看到了裸體的他。和她。
她的臉的輪廓像一個浮貼的圖騰一樣,貼在他的下腹部。
就是他應該長肚臍的位置,長了他女朋友的臉。
那個女孩子的臉從他的下腹部長了出來,而且是只有臉的部位,
脖子像暴露的青筋一樣,長在他陰部上方一點點,
他除了長了一張別人的臉以外其他地方都很正常,
那個女孩子也除了只有臉長在那以外沒有其他任何部位,
就單單只有臉而已。
我說不出話來。
他女朋友雙眼輕輕閉著,她的臉頰上不但有紅暈還有他腹肌的線條,
她像在睡覺一樣,臉孔輕輕的起伏著,發出誰都發覺不到的呼吸聲。
就跟活著一樣清晰。這時的他好像是另一種生物。
「你怎麼了。」他察覺到不說話怪異的我,用一種平穩的口氣說話。
我大力搖搖頭。
「你看,」他把視線移到她臉上,像摸小嬰兒一樣的撫摸她的臉,
而她也很舒服似的發出一種安詳的呼嚕聲,
「我跟她永遠在一起。」他平靜的說。
有種作噁的感覺在我腦子裡翻滾,我壓抑著這種感覺注視著這詭異的畫面,
過了好一陣子,我才慢慢的從我嘴中丟出一句話。
「這是為什麼會這樣?」
他好像希望我這樣問的樣子,他心情愉快的說,
「因為我一直想她,而她也終於了解我只想著她,
 所以她才會選擇以這樣的形式跟我在一起喔。」
「她是,活著的嗎。」我發覺我自己也開始不對勁了。
「當然,你要摸摸看嗎?她很可愛的,她正在睡覺呢。」
他像在展示著新寵物似的對我這樣說,「來啊。」
我站起身來,慢慢的走過去。
他看著我的一舉一動,沒有表情,但是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卻是喜悅的。
跟她不到一步的距離,我伸出微微發抖的手,在她臉上像飄過似的摸了一下。
確實的活生生的女孩子的臉。
她還微縮了一下。也許是我的手指太粗糙太冰了點吧。
「她把她永遠留給了我。」他看著我,「我不後悔我做過的任何事。」

到最後,我還是不知道為什他會變成這樣。
也許對他來說這樣才是幸福的吧。
跟他道別後,我就沒再見過他,也就沒機會再問他關於那些事情的來源開始。
不過我想,他應該也不會跟我說吧,他一向是把許多東西給吞下去的人,
就算會說明,應該也是有許多保留的。
到現在,他女朋友的臉和觸感,反而變成我想忘卻又忘不掉的事,
一直烙印在我手上跟腦海中。
把一切都留在那邊真的是一件好事嗎。
也許是因為我把太多東西丟給他,
讓他變成這樣也有可能,或許這也指示一部分。
有時候你最想忘的反而忘不掉,關於他。
我想只能讓像沖水一樣的時間,慢慢的把他跟他女朋友的影像,
跟難洗的油漬般,一點一點的洗掉。
她真的活著嗎?
他真的活著嗎?
而有誰是真的活著的呢?
什麼都行,我想,只要當事者覺得快樂,不妨礙到什麼,應該就行了吧,
我是說用我旁觀者的情況。
不然,在這莫名其妙的世界發生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情,
不可思議的事都會變成習以為常,而我們的腦袋只有一個,
要去容納太多東西,不放鬆放寬一點,怎麼容得下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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